400. 伤心处

桌旁一炉温香安静燃着，窗外鸟语时有穿堂而入，带来初秋的草木幽香，却无法驱散屋中弥漫着的压抑气息。

杜聿坐在桌边，身体微斜，脸色苍白，气息尚未平稳，连握笔的手都颤着力道不稳。

崔凝就坐在他身侧，替他将砚台中墨汁一圈圈磨匀。

她举止轻柔，细致如常，也不时抬眸替他轻轻拭去额角沁出的冷汗，动作极为自然，时光就像回到过往三年内，她给予他无尽温柔。

可若细看，便会发现她的目光总未停留在他的脸上太久，甚至连他吃力握笔的手都鲜少多看一眼。

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行浮现在纸上的字，而非眼前这个为她撑着病体落笔的男人。

那份沉默而急切的凝视，是为了在城外军营里的另一个人。

但杜聿并未因此放慢笔下的速度，只因她此刻就在自己身边。

她的声音、她的气息，近得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。哪怕心知她目光并不为自己停留，可她坐在这里，这短短一刻的陪伴，对他而言已是难得。

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。

字迹尚未完全干透，崔凝便已动作俐落地将书册与信笺一一收好，装入木匣中，朝外唤来琳琅，语气急切而清晰：“快送去军营。”

又低声嘱咐，“转告易国公，路上就得看。”

琳琅接过木匣，略一迟疑，开口问：“夫人，琳琅送完之后，可是回尚书府伺候？”

闻言，崔凝一愣，转头望向方才被小厮扶回床上的杜聿。那张苍白的脸仍带着方才勉力支撑后的虚弱。

她轻声道：“我会留在这儿。若你不放心，也可先回国公府??”

话未说完，琳琅便急急抢话：“琳琅送完就回来，很快的！”

崔凝闻言失笑，柔声道：“那便劳你速速跑一趟了。”

转过头时，她瞧见兰兰站在墙边，眼眶微红，神情带着一丝委屈，压抑了许久的心酸。

崔凝收敛神色，语气温和：“去，将大人要换的药拿进来，我亲自替他换。”

听见“亲自”二字，兰兰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，像是心口被抚过一笔柔光，立刻应声：“这就吩咐人备药去！”

待兰兰将药取来，天已大亮，晨光透进屋内，轻洒在榻旁的帐幔与木几上，映得一室静谧而柔和。

看见杜聿明显缓和不少的脸色，兰兰退出屋外时，不由得放下心。

却也暗暗紧张着，大人明明那般思念夫人，可两人独处这么好的机会，却半声不吭，看了真惹人着急。

床上杜聿缓缓脱下中衣，裸露出上身时，崔凝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
他肩头的那道剑伤，虽已结痂，却仍骇人。皮肉间淤痕未褪，跳车时背后的大片擦伤也未见好，触目惊心。

崔凝默默地盯着那些伤口看了一会儿，眼眸里泛起微光，像是有什么情绪压抑到了极致，才终于化为沉沉心疼。

她没出声，只是将温热药汁倒进碗中，蘸了纱布，动作极轻地在他肩头处轻拭。

药水触肤，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紧了一下，可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，任她一笔一笔将药敷在伤上。

两人靠得极近，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。她气息细缓，像是怕一出声就会把什么东西惊碎。他胸膛起伏规律，却也掩不住那丝隐隐的压抑。

这样的沉默，竟比说话更让人难以招架。

崔凝专注涂药，指尖有时会不小心碰到他滚烫的皮肤，她便微微缩手，再继续。

杜聿没看她，只是看着远方某个模糊的角落，任由自己的体温随着她的抚触一寸寸升高。

离得这般近的时候，两人竟同时忆起无数个夜里，他们肌肤紧贴，呼吸交缠的缱绻。

耳边再度浮现那时她压抑着喘息的声音、他一声声唤她的低语，连彼此的体温都像仍未散去。

崔凝的手顿了一下，心头猛地一跳。她没看他，只是更小心地转开视线。

而杜聿，也将目光偏过去，避开她。

像是被深沉的静谧压得喘不过气，崔凝终于开口。

“我腹中的孩儿会跟着我，姓崔，是我尚书府的孩子。”

杜聿猛然抬眼，眼里掠过一瞬错愕与不可置信。他张了张嘴，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：“若易承渊不认，那我──”

“是我不想孩子姓易。”她语调平静，却带着一股断绝过往的决意。

替他擦药的手微微顿了一瞬，但随即又细致地覆上他的伤口，像是那点颤动从未存在过。

“你说得没错，我确实无法断定，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你还是他??让孩子跟我，是最稳妥、也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
听完，他沉默良久，终于低声道：“你那样喜爱孩子，能有自己的子嗣，是再好不过的事。”

崔凝垂眸，看向微隆的腹部，姿态与眼神是那样温暖，可吐出来的话却